奶奶想你了

　　文│李懷民

　　1

　　奶奶去世已經(jīng)三年多了。但直到今日我才最終敢提起筆寫出我記憶中的奶奶，因為這始終是我不敢碰觸的一種感情，因為每當想起就會想流淚，就有抑制不住的悲傷從心里彌散而出。

　　記憶中的奶奶總是那么溫柔，臉上總帶著淡淡的微笑，臉上的皺紋雖然不少但卻道道襯著慈祥，笑起來更是好看極了。聽父親和小姑說奶奶家里原先是很厲害的，奶奶姓那，是葉赫那拉氏的子孫，鑲黃旗的血脈后裔。但奶奶不知是因為什么離開了家獨自來到哈爾濱打拼，所以才認識了當時同在電碳廠工作的爺爺�；蛟S這也是奶奶有很多規(guī)矩又極愛干凈的原因吧。

　　奶奶的愛干凈總是體此刻家里的每一個角落。小時候，我是從來不敢穿著衣服就直接上床的，因為這是愛干凈的奶奶所不能容忍的。奶奶還健康的時候不論逢年過年亦或平時過日子，家里從沒有顯過凌亂，家里總是樸素的，潔凈的。

　　小時候，雖然我的家庭并不富有，和父母，爺爺奶奶五口人同住在一個兩室一廳的很簡單的屋子里，但時至今日我都異常懷念那樣的一段日子。操持著一家的生活，永遠在忙碌著的奶奶給了小小的我最真切的安全感和家的歸屬感。

　　對小時候的我而言，電碳廠就如同如夢似幻的一個世外桃源，仿佛遠離一切塵囂。而我們在黃樓里的那個溫馨的小屋就是一間普通的村房，物質生活并不富裕，但生活卻總是充滿著陽光和期望，充滿著微笑與幸福。

　　奶奶給家里人定的不少的規(guī)矩也是我關于奶奶的記憶中不能不提的一點。吃飯是必須要把每一個飯粒都吃掉的，寧可餓著少吃，也不能剩一粒糧食。這是奶奶總對我說的話。我也始終記在心中，從未敢忘。如果用牙咬手指是會被批評的。不到睡覺時間是絕對不能上床的，到了睡覺時間是絕對不能再睜著眼睛的。

　　這些規(guī)矩我都記得，永遠都會記得。您明白嘛，我是多期望您還能再像小時候一樣批評我的壞毛病，不耐其煩的幫我糾正。我多么期望您還能再在我吃飯唱歌的時候笑罵我一句吃飯唱歌娶傻媳婦啊，我是多么期望您還能再來教我如何做一個好人，再對我多說兩句話。我寧愿被您再責備，我也多想再聽到你的聲音啊。奶奶，你明白我此刻很想你嘛。很想念你當初定的那些規(guī)矩嘛。再沒一個人會給我定這些規(guī)矩了，因為奶奶你離開我了。

　　2

　　奶奶總是那么愛護我，包容我，心疼我。不記得多少次我惹了禍，我父親要教訓我的時候，是你把我藏在了你的身后。不記得多少次我偷偷在家看電視，你雖面帶責備，但卻仍然不肯在我父母面前揭穿我小小的伎倆。不明白有多少次家里沒人的時候都是你陪著我說說笑笑，給我講那么多那么多的故事。

　　之后我慢慢大了，沒意思的時候就會出去玩。很少再安靜的聽你講故事，很少再有咱們之間單獨的交流。奶奶，你明白嘛，我很后悔。我好想再安靜的聽你給我講講故事，我好想再安靜的陪你說說話，就只是想簡單的陪陪你。如果當時我明白你立刻就要離開我的生命了，我必須不會再那樣，可惜我不明白……

　　生命有時就是這樣充滿嘲諷。當你擁有的時候你從來不在意。僅有當你真切的經(jīng)歷了分離和失去的痛苦你才會學會如何擁有別人的愛，如何對待別人的愛，如何陪伴，如何珍惜。但可惜的是，失去的就永遠失去了。所以人的成長大概總要伴著遺憾。

　　奶奶一向是那么的健康，甚至在七十多歲的時候還能把腿劈開呈現(xiàn)180度的樣貌搭在梯子上。我從來沒想過那么爽朗的奶奶竟會在一次突如其來的腦梗中全身癱瘓。

　　當我再次在醫(yī)院見到奶奶時，奶奶已經(jīng)無法清楚的說出話了，嘴里只能發(fā)出嚶嚶的聲音，含糊不清，但我卻清楚的看到奶奶在看到我進去的一瞬間眼睛亮了一下，好像要流出淚來。我無言以對，只好靜靜的去握住了她的手，轉過頭偷偷酸了下鼻子，強忍了眼淚。因為不想被父親看見，更不想被奶奶看到。

　　3

　　之后的日子就是漫長的護理過程。父親拒絕了一切應酬，沒有請護工，和大姑長住爺爺奶奶家日夜照顧著全身癱瘓的奶奶。因為癱瘓，奶奶無法自理大小便，需要父親每一天換尿不濕，幫忙奶奶解決排泄的問題。奶奶的腿部肌肉由于長期的不運動，大范圍萎縮，需要父親每日的按摩，幫忙緩解。父親從始至終的，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奶奶。

　　奶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著，整個人的體型也變的越加扭曲�？赡苁钱敃r的我還太小吧，但我不想給自我找借口。不明白為什么當我一次一次的看見奶奶身體上的變化，我竟然產生了恐懼感，我甚至不敢緊握著奶奶的手，我甚至有時逃避奶奶關切的目光。在我清楚的明白奶奶內心是多么恐懼多么孤獨的時候我卻選擇了不給予奶奶精神上的支持與關注，而選擇了逃避。

　　時至今日我都不能原諒自我當時的行為。我不明白父親是注意到了沒說還是沒有注意到，但我明白奶奶注意到了，盡管她不能說話。奶奶似乎也不再刻意尋找我的目光了，當時的我必須是讓她悲痛了。我至今也不清楚在奶奶最終去世時有沒有原諒我的逃避。在我的心里，我對奶奶是有愧疚的。

　　奶奶，如果你能聽的到我的聲音，如果你能看的到我的文字，如果你能感受的到我此刻的心，可不能夠原諒我那時的逃避。可不能夠托個夢，對我笑一笑。奶奶，對不起�？墒俏艺娴�，想你了。我最終說出了藏在心里這么多年的抱歉。奶奶你會原諒你的傻孫子吧。

　　大姑曾和我說過。奶奶癱瘓期間。有一次看電視劇《鮮花朵朵》，看到五朵自殺時，她媽媽對她說：“媽沒有別的志向，就期望你們姐幾個平平安安的。”看到那里奶奶一下哭起來，這句話必須也是奶奶想對我的父親和姑姑說的。

　　4

　　我還是難以忘記我奶奶去世的那天。我正在家里坐著。母親接了一個電話后，聲音有些顫抖，又有些焦急地對我說:“民民快走，你奶奶怕是不行了。”一瞬間仿佛一錘砸到我的頭上，我穿好衣服和媽媽迅速去往奶奶家�？墒勤s到的時候還是沒能見上最終一面，奶奶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墒呛芷婀值氖�，當時父親，大姑都沒有哭。眼睛中滿是疲憊，又充滿血絲。原先悲傷到了極致的時候竟然是這么的沉默。

　　奶奶已經(jīng)被白布裹住，我無法看清奶奶的臉了。那一刻，我仿佛也異常的冷靜，我只是幫著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在這個時候站在父親的身邊，做一個長孫該做的事情。盡一個后輩能對長輩盡的最終一份心。

　　難過的噴涌而出卻是在葬禮上。當參加葬禮的親朋好友與家屬握手并與死者告別時，我心中所有堆積的痛苦和悲傷最終如洪水般傾瀉而出。我任憑眼睛哭的紅腫，我任憑淚水濕透了衣服，我寧肯看起來無比狼狽。我也不想停住我的眼淚，停住我的思念。我甚至不敢去看平素一向樂觀堅強的父親哭的像孩子一樣的場景。

　　那一天，那一幕會永遠鐫刻在我的心中。我會記住那種心疼的感覺，并告訴自我學會善待眼前人。珍惜一切我所擁有的。

　　自此之后的每個清明節(jié)和奶奶的忌日我都會跟隨父親，大姑和爺爺去給奶奶掃墓，打掃墳前的灰燼，帶來水果和奶奶生前愛吃的一些點心。因為奶奶的墳墓在一座矮山丘的半腰上。每次我們打掃完墳墓，爺爺都會讓我和父親以及大姑先下去。因為爺爺想和奶奶說幾句私房話，每當這個時候我們就在山下看著爺爺坐在奶奶的墳前輕柔的低語，每當這時我總眼角忍不住的含淚。心疼爺爺?shù)墓陋�，心疼奶奶的早逝�?/p>

　　我覺得每當那個時候我才深切的感受到了感情的力量。那是跨越生死的。感情是一方逝去，一方在墳前的低語。感情是爺爺泛著眼淚的昏花的眼睛。感情是寧靜的陪伴。感情是不求轟轟烈烈但求陪伴的堅守……

　　5

　　前一段時間我在網(wǎng)上看見了這樣一段話:“我的姥姥去世了，我的媽媽異常平靜，直到突然有一天媽媽抱著我哭了對我說，孩子你明白嘛，媽媽再也沒有媽媽了。”看完的瞬間，眼淚瞬間滑濕了眼眶。腦海中閃過的確是父親在大年三十晚上領著我去給奶奶燒紙的時候，嘴中不斷的念叨著家里的事給奶奶說的情景。蕭瑟的寒風中，父親的身影竟然顯的那么沒落。父親大概心里也是那么想的吧，因為父親失去了母親啊。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又逢一年清明。事隔奶奶去世三年，我無法給奶奶掃墓，唯有寫文以寄哀思。

　　我好想你，奶奶。想你做的芥菜咖嗒。想你做的荷包蛋。想你教我磕瓜子時臉上淡淡的微笑。奶奶，我的思念你能看的到嘛……

　　奶奶是信佛的，所以我用《心經(jīng)》中的一句話來收尾吧。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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